知识情境主义
分析哲学中一种受到马克思主义思想影响的认识论,常被用于对抗不可知论、怀疑论、机械真理观、虚无主义等等。核心思想是“知识的真值仅蕴含于具体生活情境中”。有辩证法特征,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不失为一种好工具。
知识情境主义(Epistemic Contextualism)是在分析哲学(analytic philosophy)里比较新颖的观点,它虽起源于二十世纪末期,但却很快的成为了主流观点之一。据2009年的哲学论文调查(The PhilPapers Surveys)[1]显示,在所有哲学家中情境主义者占40.1%,而与之相对的恒定主义(invariantism)则占31.1%。不过,在专门研究情境主义和恒定主义的哲学家中,也就是知识哲学家(epistemologist)中,情境主义者仅占29.4%,而恒定主义则占49.4%。我想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情境主义,我个人真的认为它和弗雷格-吉奇问题[2]一样,有些难懂。
恒定主义[3]
理解情境主义需要先说明与之对立的理论:恒定主义(Invariantism)。分析哲学普遍将知识当作有依据的真信念+额外的东西[4]。虽然这种说法现在有争议,但绝大多数哲学家依然承认真信念(true belief)——即一个人需要相信命题甲&命题甲是真命题——是构成知识的必要条件。至于其它必要条件是什么,我们均可以将它们统称为主对象拥有良好的认知状态(the subject is in a good epistemic position)。良好的认知状态可以指任何其它知识概念的必要条件:依据、证据、追踪真理等等。使用这种模糊的词语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恒定主义合情境主义之间的分歧与知识的概念是什么是相互独立的问题。
不论良好的认知状态是什么意思,我们通常认为,一个人(subject)是否真的知道的标准并不依赖于任何关于这个人或者其它人的情况、其它信念、喜好、或者心理状态。注意,没有哲学家否认一个人是否知道是取决于他所处的环境的,一个人是否知道自己眼前有一台电脑完全取决于这个人是否相信自己眼前有电脑,他眼前是否真的有台电脑等等。但是,这些全都属于良好的认知状态的内容。良好的认知状态中,并不会有像(a)这个人身边的人都认为他知道(b)这个人心情很好(c)这个人认为知道这件事十分重要等等这样的条件。一个人是否真正的知道不需要满足这样的条件。一个人是否知道更像是一个绝对的事实,而不是相对的,就像一位女子是否怀孕一样,只有要么怀孕要么不怀孕,而没有“有一点点怀孕”或者“彻彻底底的怀孕”[5]。
一个人,称其为“S”,知道命题甲需要满足(1)S相信命题甲(2)命题甲是真命题(3)S拥有良好的认知状态。那么“S知道命题甲”这句话的含义就是指【S知道命题甲】。注意前面的S知道命题甲被“ ”括起,指的是一个人说出的一句话,而后者我选择了使用【】括起,指的是S知道命题甲这个事实。
这个区别对未学过哲学的人或许有些难理解,但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想一想我们日常生活中用话语做什么:我们用句子来描述这个世界。当我说:“我面前有一个电脑”时,并不是当我说完这句话后,一台电脑会凭空出现。相反,正是因为我面前有一台电脑这个事实,所以我才会说“我面前有一台电脑”。如果我在面前没有电脑的情况下说出“我面前有一台电脑”,那么身边的人要么会感到困惑要么会觉得我疯了。再举一个例子,当我说:“我今年(2021)24岁”时,并不是我说自己24岁就是24岁,因为那样意味着我说自己是3岁便也就是3岁了,我是年龄多大是根据事实决定的:我活了多少年。虽然我活了多少年这个事实本身并不像面前的电脑一样能够用五官感受到。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我面前有一台电脑”和“我今年(2021)24岁”的对错都取决于语言之外的事实,也就是【我面前有一台电脑】和【我今年(2021)24岁】。
恒定主义者认为“S知道命题甲”是否是真命题取决于【S知道命题甲】&【S不知道命题甲】。如果【S知道命题甲】,那么“S知道命题甲”这句话是真命题;如果【S不知道命题甲】,那么“S知道命题甲”这句话是假命题。假如我说:“玛丽知道银行五点关门”,这句话是对的是因为【玛丽知道银行五点关门】;如果我这么说是错的,说明【玛丽不知道银行五点关门】。当我们评价(attribute)玛丽是否具有知识时,标准也是固定的:取决于玛丽是否具有真信念以及拥有良好的认知状态。
知识情境主义的要点[6]
知识情境主义者则持有不同观点,他们认为人们的知识评价(knowledge attribution),也就是具有“S(不)知道命题甲”这类的话从一定程度上取决于S所处的情境(context,这里的情境一词还可以翻译为语境、背景、环境等等。)。情境在这里指的是评价者(attributor, 也就是说出“S(不)知道命题甲”的那个人,注意,评价者可以与S为同一个人)的利益、目的、期望、喜好、某些可能等等[7]。比较常见的情境之一便是对于评价者来说,命题甲是真是假对他的个人利益十分重要,或者评价者怀疑命题甲的程度[8]。知识情境主义者认为这些因素可以影响知识评价的真值。
我们可以先通过一些争议较小的概念来理解知识情境主义。我们所有人在使用某些词语时,都是情境主义者:
– “我很饿”
– “这是红的”
– “那儿在下雨”
像“三角形内角和是180°”这种话不论谁说,这句话都属于真命题。但是上文的三句话则不同,玛丽说:“我很饿”可能是真命题,但约翰说:“我很饿”则可能是假命题,这是因为玛丽一天没吃饭,并且有饿意,但约翰刚吃饱,并且在说谎。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我很饿”中,不同人使用“我”时,整个句子的含义也会发生改变。当玛丽说:“我很饿”时,“我”指的是玛丽;当约翰说:“我很饿”时,“我”指的是约翰。由于玛丽是真饿,约翰是假饿,所以两句同样的“我很饿”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命题。一句是对的,另一句是错的,所以两句同样的话并不冲突(对比于“三角形内角和是180°”,如果另一个人说“三角形内角和是153°”,他们俩个的话是矛盾的)。“这是红的”和“那儿在下雨”也是一样的,取决于说话者在使用“这”和“那儿”的含义,整句话的含义也会跟着改变。这也就导致了在两个人同时说:“这是红的”或者“那儿在下雨”,这两个人可能一个人是对的(说出了真命题),而另一个人是错的(说出了假命题)。
对知识情境主义者来说,“知道”一词和“这”、“我”、“那儿”、“高”、“平缓”、“陡峭”这些词的性质是一样的,都会根据语境的不同而改变其含义。假如,玛丽说:“我知道银行今天5点关门”,你随后说:“玛丽根本不知道银行今天5点关门”,而我说:“玛丽知道银行今天5点关门”,对情境主义者来说,我们两个可以同时是对的(我们两个说的都是真命题),因为你与我所用的“知道”一词的情境是不同的,这就造成两句话的含义是不同的,它们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命题,就像玛丽和约翰同时说出:“我很饿”一样。
注意,情境主义并不是指这类话的内容和含义是固定的,但这类话的真假取决于情境。像“这是红的”这类话的真值(truth value,也就是一句话是真命题还是假命题)取决于它的情境,但更重要的是,这些话能够拥有实际内容和完整的含义完全是因为它们特有的情境[9]。我们可以想象,假如你需要做两道判断题:
(1) 这是红的
(2) 那儿在下雨
你会对这两道题感到十分困惑,因为没有相应的情境(“这”和“那儿”的含义)整句话都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和含义。同样,知识情境主义者也是如此看待“知道”的:只有当“玛丽(不)知道今天银行5点关门”依赖于某种情境时,这句话才具有实际内容和完整含义,也才能具有真值。
还需要注意,知识情境主义(和恒定主义)并没有研究知识概念本身。知识情境主义是一个语言语义观点(a language & semantics thesis)。所以像“人的知识根据他的情境的变化的改变而改变”或者“人的知识依赖于它的心理状态”这种说法都不是知识情境主义。知识情境主义研究的是“知道”一词在语句中是否对情境敏感(context-sensitive),是否会因情境的不同而拥有不同的含义,导致看似是同一句话的话实际可能成为不同的命题。
– “知识情境主义是语义理论:它涉及到“知识”句子的真值条件,和/或者通过沟通传达的命题。这个理论是讲含有“知道”的句子只有在与情境决定因素的标准是相对的时,才是一个完整的命题:改变标准,你就改变了该句的表述内容;但是,如果没有任何情境,就没有任何命题被表达出来”[10]。
知识情境主义与知识本身是相互独立的,前者研究的是含有“知识”的句子的真值,而后者研究的是知识的概念。这就像研究句中带有“我”一字(我很饿)或者“那儿”一词(那儿在下雨)的真值并没有对人的自我身份(self or personal identity)或者空间做出任何理论贡献,它们是相互独立的研究方向[11]。
为什么认同情境主义:符合常识
知识情境主义者都认为拥护知识情境主义——而不是恒定主义——是需要给出合理原因的。毕竟,假如你与我对知识的概念看法相同,并且同样了解玛丽,在看到玛丽的一些行为后,我们两个人同时说出“玛丽知道银行今天5点关门”,对情境主义者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其中一个人可能是错的而另一个人是对的。还有,如果我说:“玛丽知道今天银行5点关门”,你说:“玛丽不知道今天银行5点关门”,我们可能同时是对的,我们就玛丽是否知道银行5点关门一事没有任何分歧。
我们听到这种说法会感到十分奇怪。如果你自己认为你知道某件事,但另一个人认为你不知道这件事,根据知识情境主义的说法,你们之间可能没有意见不合。这种说法很诡异,人们似乎是天生的恒定主义者。著名知识情境主义者斯图尔特·科恩(Stewart Cohen)就说过:[很多人都不认同情境主义],“那些接受它的人大多都是被哲学反思所说服”[12]。
知识情境主义者指出支持他们观点的最好方式便是仔细观察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知识评价。这其中最经典的案例便是“机场”[13]。
– 机场:玛丽和约翰在洛杉矶机场,他们在考虑搭乘某航班【称其为XX123】前往纽约。他们想要知道该航班是否会在芝加哥经停。在玛丽与约翰聊天时,他们无意间听到一个人问一个叫史密斯的乘客是否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史密斯看了看从旅行社得到的行程单,说到:“我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但是玛丽和约翰在芝加哥机场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业务,并且必须要一会在芝加哥办理。玛丽听到后,说道:“旅行社的行程单靠谱么?它上面没准有印刷错误,或许航班十几分钟前刚刚更改了行程表!”玛丽和约翰认定史密斯并不知道飞机会在芝加哥停留,所以他们决定与工作人员核实一下。
知识情境主义者认为像“机场”这类例子正能够说明知识情境主义是正确的,因为知识情境主义是正确的是解释这些知识评价现象的最好方式。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以总结一下在“机场”中出现的知识评价:
– 史密斯:“我(也就是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
– 询问史密斯的人:“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
– 玛丽和约翰:“史密斯不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
在“机场”中,史密斯、询问史密斯的人、玛丽与约翰对XX123是否会在芝加哥经停有相同的证据(尤其是询问史密斯的人和玛丽与约翰),但玛丽与约翰却认为史密斯不知道,而史密斯以及询问史密斯的人则认为史密斯知道。这便产生了意见上的不同:到底谁是对的?是玛丽和约翰还是史密斯与询问者?
首先,我们要注意,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必须要保证史密斯和询问者的知识评价(“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是真命题。因为史密斯获取其知识的方式是我们日常获得知识的方式。这些知识的证据都是非蕴含性的(non-entailing)。就是说我看见我的眼前有一个电脑不代表我的眼前绝对有一个电脑;票上写着11:27发车不代表一定是11:27发车(对比于蕴含性证据:一个三角形其中一个角是100°,另一个角是40°,那剩下的一个角一定是40°)。我们认为旅游局的行程表值得信赖,一般上面怎样说我们便会认为最终会怎么样。我们必须承认这些方式是获取知识的可靠方式,即便它有时(几率很小)会出错。这是因为大多知识哲学家认为我们拥有很多知识,他们对此从未怀疑。如果我们否认这一点,我们就需要承认人类知道的事很少。再说,我们实际生活中也从不会时时刻刻的质疑这些通过非蕴含证据获取的知识。当你购买了演唱会的门票后,你可以通过票上的时间知道演出时间;当你在网上订购车票后,你可以通过软件查询发车时间。很少有人在无特殊原因的情况下给客服打电话再次询问具体的时间。 所以,我们必须承认“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是真命题。
同时,知识情境主义者还指出,我们也认为玛丽和约翰口中的“史密斯不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也是真命题。科恩指出,我们不能认为玛丽和约翰说错了,因为那样玛丽和约翰将会很难形容他们的处境:玛丽和约翰需要在芝加哥机场办理一个十分重要的业务,他们想确保万无一失,所以他们怀疑旅行设的时间表肯定是合理的。但如果玛丽和约翰承认史密斯知道XX123在芝加哥有经停,那玛丽和约翰的行为该如何被理解?玛丽和约翰难道要说:“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但我们还是需要再检查一下”?对科恩来说,这听起来十分怪异[14]。通常当我们说自己知道一件事,而不是相信一件事时,我们都会格外的自信,我们会认为自己是对的,不容置疑的。所以如果玛丽和约翰认为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他们就不应该再去检查一下,他们就应该相信史密斯的话。这就像你与你的好友(假设她并不粗心大意)一起去参加演唱会,她看完票,告诉你座位位置后,你不会再让她把票拿出来,亲自确认一下。所以,玛丽和约翰不能承认“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
在这种情况下,成为知识情境主义者是我们解决这种问题最好的方式。一旦我们接受了知识情境主义,我们便不用尝试去理解玛丽和约翰口中的:“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但我们还要确认一下”是什么意思。别忘了,情境主义认为“知道”一词根据情境的不同,一句话的内容也会随之而改变,以至于同一句话虽然看着一样,但很有可能阐述着两个互为独立的命题。情境,在这里是指的利益、目的、期望、喜好、某些可能等等。
在“机场”的案例中,史密斯和询问者只是单纯的想坐飞机去纽约,他们并不在乎XX123是否会在芝加哥经停。反观玛丽和约翰,对他们来说由于XX123是否经停芝加哥对他们十分重要(与他们的利益&目的息息相关)所以对他们来说,“史密斯知道XX123经停芝加哥”在史密斯和询问者口中与在玛丽和约翰口中的情境是有根本上的不同的。由于其特殊的情境,“史密斯知道XX123经停芝加哥”成为真理(真值为真,是真命题)的标准在玛丽和约翰这里极具上升,以至于仅凭史密斯的旅行社的行程单不足以让史密斯知道XX123在芝加哥经停。所以“史密斯不知道XX123会经停芝加哥”是真命题。当然,这并不代表史密斯和询问者口中的:“史密斯知道XX123经停芝加哥”就是假命题,因为对他俩来说,由于在芝加哥并无急事,这句话成为真理的要求相对而言较低,所以这句话属于真命题。这两句话并不冲突因为由于情境的不同,它们两个是相互独立的命题。
这就像是说,我指着一个红色的电脑说:“这是红的”,你则指着一个黄色的毛巾说:“这不是红的”。根据情境的不同,虽然我们的语句看似冲突,但实际却可以相互兼容,因为它们是独立存在的。但如果我指着黄色的毛巾说:“这是红的”,那我们两个便是意见不合。
我还想再次强调一遍知识情境主义的内容:上文支持情境主义的方式并不是说:“对玛丽和约翰来说,史密斯不知道(没有知识);但对史密斯和询问者来说史密斯知道(拥有知识)。情境主义和知识本身是独立的,史密斯是否拥有知识与史密斯、询问者、玛丽与约翰怎么说没有联系。情境主义注重的是“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这句话的真值(是对是错,是真命题还是假命题)是否会根据情境不同而改变;这句话是否只有当“知道”特指某情境时,才是一句完整的、具有实际意义的话;是否“知道”就像“高”、“平坦”、“我”等词语一样,由于情境的不同,同一句话会产生不同的命题(回想一下不同人说“我饿了”的情境)。
只有当我们成为知识情境主义者我们才能合理的解决“机场”这类问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感觉“史密斯知道XX123会在芝加哥经停”是真命题,但此话经玛丽和约翰口中说出则成为了假命题。
关于知识情境主义是如何解决怀疑论的,见注释[15]
关于情境主义它所存在的问题见注释[16]
参考
^https://philpapers.org/surveys/results.pl?affil=Target+faculty&areas0=11&areas_max=1&grain=coarse
^https://folkbssect.wordpress.com/2021/09/28/%e5%a4%a9%e7%90%86%e4%bd%95%e5%9c%a83%ef%bc%9a%e6%83%85%e7%bb%aa%e4%b8%bb%e4%b9%89/
^这部分大部分内容概括于见Rysiew, Patrick. “Epistemic Contextualism,” in Encyclopedia of Educational Philosophy and Theory. Springer, 2019. & Rysiew, Patrick. “Relativism and Contextualism,” in A Companion to Relativism, edited by Steven D. Hales (Blackwell, 2011): 286-305
^我写的 https://folkbssect.wordpress.com/2021/08/24/%e7%9f%a5%e8%af%86%e5%b0%b1%e6%98%af%e5%8a%9b%e9%87%8f%ef%bc%9a%e5%93%b2%e5%ad%a6%e5%ae%b6%e7%9f%a5%e4%b8%8d%e7%9f%a5%e9%81%93%e4%bb%80%e4%b9%88%e6%98%af%e7%9f%a5%e9%81%93%ef%bc%9f/
^怀孕这个例子见Bach, Kent. “The Emperor’s New ‘Knows’. Contextualism in Philosophy: On Epistemology, Language and Truth.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Rysiew: “Epistemic Contextualism”, 2011. & Rysiew: “Epistemic Contextualism” 2021: Epistemic Contextualism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Rysiew (2021): “context is to be understood in terms of such things as the interests, purposes, expectations, salient possibilities, and so forth, of the attributor”.
^Rysiew (2011): ““context” refers not to features of S and her situation but rather to such things as the speaker’s (attributor’s) practical stake in the truth of p or the prominence in the attributor’s mind of doubts as to p’s truth”.
^Rysiew (2021): “Note, though, that insofar as the truth value of such utterances depends on context, that is because their truth conditions —or, the propositions expressed thereby—are so dependent. That is, it is not that [sentences like “it’s raining” or “That’s red”] has fixed truth-evaluable content, the truth value of which depends on context. Rather, what propositions these sentences express depends [on the context, i.e., the location of the speaker, the object the speaker is pointing to].
^Rysiew (2021): “EC [epistemic contextualism] is a semantic thesis: it concerns the truth conditions of ‘knowledge’ sentences, and/or the propositions expressed by utterances thereof.[4] The thesis is that it is only relative to a contextually-determined standard that a ‘knowledge’ sentence expresses a complete proposition: change the standard, and you change what the sentence expresses; acontextually, however, no such proposition is expressed”.
^Rysiew (2021): section 2.
^Rysiew (2021): “those who do accept [it] generally do so only as a result of being convinced by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Cohen 1999, 78).
^Cohen, Stewart. “Contextualism, Skepticism, and the Structure of Reasons”,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13: Epistemology: 58: “Mary and John are at the L.A. airport contemplating taking a certain flight to New York. They want to know whether the flight has a layover in Chicago. They overhear someone ask a passenger Smith if he knows whether the flight stops in Chicago. Smith looks at the flight itinerary he got from the travel agent and respond, ‘Yes I know—it does stop in Chicago.’ It turns out that Mary and John have a very important business contact they have to make at the Chicago airport. Mary says, ‘How reliable is that itinerary? It could contain a misprint. They could have changed the schedule at the last minute.’ Mary and John agree that Smith doesn’t really know that the plane will stop in Chicago. They decide to check with the airline agent”.
^Rysiew (2021): Certainly they are being prudent in refusing to rely on the itinerary. They have a very important meeting in Chicago. Yet if Smith knows on the basis of the itinerary that the flight stops in Chicago, what should they have said? ‘Okay, Smith knows that the flight stops in Chicago, but still, we need to check further.’ To my ear, it is hard to make sense of that claim. (Cohen 1999, 58–9)
^https://zhuanlan.zhihu.com/p/419214287
^https://folkbssect.wordpress.com/2021/09/05/%e6%83%85%e5%a2%83%e4%b8%bb%e4%b9%89%ef%bc%9a%e4%bd%a0%e7%9f%a5%e9%81%93%e6%98%af%e4%bd%a0%e7%9f%a5%e9%81%93%e4%b9%88%ef%bc%9f/
知识情境主义(Epistemic Contextualism)是如何解决怀疑论的?
这篇文章需要读者对知识情境主义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具体可以看我的上一篇文章,见注释1[1].知识情境主义的主打的优势并不是因为它能给像“机场”这种案例一个合理的解释,知识情境主义者通常宣称它们的观点可以解决怀疑论。用哲学里比较经典的例子:
– 前提1:我不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漂浮在水缸中的大脑
– 前提2:如果我不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漂浮在水缸中的大脑,我就不知道自己有手
– 结论:我不知道自己有手
这个论证是哲学中的一个难题,因为前提1和前提2都很合理,但结论却十分不合理。关于前提1,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漂浮在水缸中的大脑呢?邪恶科学家很有可能在我某天睡着后,偷偷将我的大脑取出,放到水缸中,用各种高科技链接在我的大脑上,通过电流的刺激,使我以为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不是这样呢?单凭我看到自己拥有身体,能够控制我的身体怎么能说明我不是一个大脑呢?毕竟邪恶科学家的技术十分高超,这使我根本分不出现实和大脑模拟出来的景象的区别,也就是说我的感受在现实或者水缸中是完全一样的[2]。
前提2也很合理,不知道自己不是大脑,就意味着自己有可能只是一个大脑,也就是说自己可能没有手,所以,你就不知道自己有手。这就像是在说“如果你知道你哥会跳街舞,你就知道你们家有人会跳街舞”和“如果你不知道你们家有人会跳街舞,你就不知道你哥会跳街舞”。这在分析哲学中叫做知识闭合原则(closure principle for knowledge):“如果你知道命题甲,并且你知道命题甲意味着命题乙,并且由于你发现了命题甲与命题乙之间的关系而相信了命题乙,那么你知道命题乙”。比如,小刘知道自己是1.8米并且小赵是1.7米(命题甲),这也就意味着小刘比小赵高(命题乙),如果小刘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就知道自己比小赵高(命题乙)[3]。哲学家通常把知识闭合原则当作公理,也就是不可被质疑的,一目了然的原则。一旦我们承认前提1和2合理,并且它的逻辑结构(肯定前件[4])也没有问题,我们就需要接受它的结论,但是我们却认为结论——我们没有手——十分不合理。
在情境主义以前,大多哲学家提出三种回应方式:(a)接受怀疑论,承认我们不曾拥有知识(b)否认前提1(c)否认前提2。绝大多数哲学家都无法接受(a)因为它不符合常理,我们拥有知识,这是知识哲学家研究任何问题的前提。而我们很难想象(b)为什么能是假命题。(c)是大多哲学家不愿否认的一个公理。
情境主义者认为我们其实还有第四种选择:(d)怀疑论并不会对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知识造成任何威胁。毕竟情境主义者认为一句带有“知道”的句子的内容和真值由它所在情境决定。一句带有“知道”的句子描述了一个对象是否知道,这句话是真命题当且仅当该对象拥有真信念并且处于一个良好的认知状态,但是根据情境的不同,什么样的状态可以被称为良好是会改变的。这就说明,一句话可以在某一个标准下成为真命题,而又在另一个标准下成为假命题。
怀疑论证在讲述人们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有手时更改了情境,“我知道自己有手”这句话成为真理的标准由于其情境瞬间升高,导致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依据(我们能看到手,能够挥手)无法满足这个新的标准,所以我们在这个超高标准下“不知道自己有手”是真命题。我确实“不知道【超高标准】自己有手”。但是,这种说法当然可以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低标准情况兼容。在日常生活中,“我知道我有手”的标准很低,日常生活中的证据便可以满足这个标准,所以在普通标准下“我知道自己有手”是真命题。用更清晰的格式,我们可以这样区分这两种情况:
这两句话虽然看似冲突,但是因为情境主义者认为两句话中的“知道”不是同一个含义(一个超高标准知道,另一个普通标准知道)所以它们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命题。所以,虽然我们承认自己不知道自己有手,但那只是在及特殊的情境下,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依然知道自己有手。怀疑论证,对情境主义者来说,不过是犯了偷换概念的谬误。
我们现在来看一看知识评价的标准是如何提升和下降的,不同的哲学家对此问题有不一样的见解,在此我会简单介绍一种比较容易理解的看法。首先,哲学家指出,“知道命题甲”不需要排除所有非命题甲的可能,排除掉所有相关的非命题甲的可能便足矣。这种理解知识的方式在哲学被称之为相关可能(Relevant Alternative)。我们很快便能看出这种方式与怀疑论的联系:知道只需要排除相关的可能,而大多怀疑论证提出的可能均不相关。什么样的可能相关,什么样的可能不相关,对情境主义者来说就取决于情境了:利益、目的、期望、喜好等等。根据实际情况,某些可能就会变得格外重要。我们可以通过另一个经典案例来解释这一点:
– 银行A:我和我的妻子在周五下午开车回家。我们准备回家途中顺路去银行把工资存进去。但是当我们开车经过银行时,我们注意到里面的队伍很长,每周五下午都这样。虽然我们喜欢收到工资后立刻将钱存放进去,但是我们今天并不是很着急,所以我告诉我的妻子不如我们直接回家,周六早上再存。我的妻子说:“万一明天不开门呢?”我说道:“不,我知道,银行明天开门,我两周前,也是个周六,刚在那里存过钱,一直开到上午” 。
– 银行B:我和我的妻子在周五下午开车回家。我们准备回家途中顺路去银行把工资存进去。但是当我们开车经过银行时,我们注意到里面的队伍很长,每周五下午都这样。我告诉我的妻子不如我们直接回家,周六早上再存。我的妻子说:“万一明天不开门呢?”我说道:“不,我知道,银行明天开门,我两周前,也是个周六,刚在那里存过钱,一直开到上午”。但是,我们夫妻俩最近要还一笔贷款,如果我们下周一前不把钱存进去,那利息就会翻倍,我们必须要把钱在周一之前还上。当然,银行周日不开门,我的妻子如是提醒我,随后她说:“银行有时会改变它们的营业时间,你知道银行明天会开门?”虽然听她这样问后,我依然对此事感到十分自信,但我还是说:“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吧。
在“银行”中,由于夫妻二人在周一需要还一笔贷款,所以“周六银行不开门”或者“银行突然改变了时间表”这些可能就凸显出来,夫妻俩就必须要能够彻底得排除这种情况。所以,只有当夫妻的证据能够彻底得排除这种可能时,她们才能够知道。情境主义者认为,在“银行B”中由于丈夫只是记得两周前银行周六开门,这不能保证明天银行一定会开门,或者不能保证银行没有改成周六下午开门。为了排除这些可能,他们必须要再询问一遍才能算知道。不过,在“银行A”中,“丈夫知道银行周六上午开门”是真命题,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急事,银行周六不开门或者更改了营业时间的可能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所以两周前的经历已经足够说明银行周六上午开门了。而怀疑论证就是将某些可能(你是一个大脑)展现的格外重要,毕竟一旦一个人提出了某种可能,我们就无法直接宣称这种可能不相关[5],这也就使对证据的需求升高。
不过,大多哲学家认为解决怀疑论证的方式不光是单纯的说明为什么我们拥有知识,还需说明为什么怀疑论证看似能够威胁知识:理解怀疑论证后,我们确实会开始质疑我们是否真的知道自己有手,确实会觉得这个论证很有说服力,那既然情境主义认为我们知道自己有手,那它要如何解释我们认为怀疑论证合理这种感觉呢?我们为何会被怀疑论证所迷惑呢?
情境主义者指出,人们会被怀疑论证所迷惑,误以为它有说服力是因为人们可能无法意识到含有“知道”的句子的情境敏感性[6]。这种说法又被称为错误理论(error theory)。人们认为“我知道自己有手”和“我不知道自己有手”这两句话有冲突,不可能同时是真命题,是基于一个错误的前提。人们无法意识到(fail to aware)情境的转变与标准的转变,以至于他们误以为所有含有“知道”的句子都是同一标准。但是,一旦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很多带有“知道”的句子之间并没有任何冲突。
部分哲学家指出知识情境主义本身并无法解决怀疑论。我们除了情境主义以外还需要其它的理论才能解决怀疑论,这也就导致了单凭情境主义无法保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拥有知识。情境主义到头来是一个关于语义的理论,它涉及到含有“知识”的句子的内容和真值是否会根据情境而改变。也就是说,它告诉我们“我知道[超高标准]自己有手”与“我知道[普通标准]自己有手”是两个不同的命题,根据情境不同,这两个命题可以一个是真命题,另一个是假命题,并且这不会引发任何矛盾。这是情境主义的内容。但至于各个命题是真是假则与情境主义无关。
情境主义者似乎以为只要我们意识到日常生活中的“我知道我有手”和怀疑论证中的“我知道我有手”是两个不同的命题,我们就可直接得出前者是真命题,后者是假命题。但这缺少了很明显的步骤:得出前者是真命题确实是建立在情境主义之上的,但使它成为真命题却不是因为情境主义,而是因为其它知识的标准。换句话说,情境主义告诉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我知道我有手”只需满足条件X,但满不满足条件X是与情境主义相独立的。情境主义好似在说因为“我知道我有手”只需满足条件X,所以X得到了满足。
一旦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怀疑主义者便可趁虚而入,明确指出情境主义者理解错了怀疑主义。情境主义者将怀疑主义理解成“我不知道···”这种话在标准极高的情况下很可能是真命题,但怀疑主义者则指出怀疑者和非怀疑者之间的冲突并不是具有极高标准的情境,而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拥有的日常证据甚至都无法满足普通知识标准,即,怀疑主义者或许从一开始质疑的便是普通标准的知识[7]。
再说,就算我们承认情境主义者的观点,认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说的“我知道····”大多均为真命题,但在哲学家讨论这些问题时,他们在乎的压根就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我知道···”。哲学家和大众有时确实会详细的讨论这些问题,并将话题限制于高标准的情境中。换句话说,当哲学家研究这种问题时,他们一直都在同一个情境里,他们想知道人类认知的范围与限制。情境主义者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显得十分无力。
参考
^https://zhuanlan.zhihu.com/p/416982017
^换一种说法,我们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没有手的但自我感受却和现实一样的大脑,但我们不能用自我感受去验证自我感受是否是现实的自我感受,因为这正是我们的问题所在。这就像假如你怀疑自己的计算器做加法时经常出故障,你验证你猜想的方法不能是用计算器做加法。你需要用心算、纸和笔、或者其它计算器来验证你的猜想。你需要另一种系统。但是当我们验证自己是大脑时,我们并不拥有其它任何程序。见Crumley, Jack S. An Introduction to Epistemology, Broadview Press, 2009, 26.
^https://folkbssect.wordpress.com/2021/08/24/%e7%9f%a5%e8%af%86%e5%b0%b1%e6%98%af%e5%8a%9b%e9%87%8f%ef%bc%9a%e5%93%b2%e5%ad%a6%e5%ae%b6%e7%9f%a5%e4%b8%8d%e7%9f%a5%e9%81%93%e4%bb%80%e4%b9%88%e6%98%af%e7%9f%a5%e9%81%93%ef%bc%9f/
^moudus ponens, 我特意将它翻译为确定前件 。我在查找这几个演绎论证的中文名时,明白了为什么英语中将演绎有效的“肯定前件”和“否认后件”用拉丁文代替。中文的否认这个、肯定这个、一会前件、一会后件、一会左件、一会右件,简直太贱了。入门者很难在不理解的情况下分清哪个是谬误哪个不是谬误。所以我觉得不妨将两个演绎有效论证的“肯定前件”和“否认后件”做以下更改:“肯定前件”改为“确定前件”,通过第一字和第三字拼音首字母均为Q来记忆,QQ是确定前件,是演绎有效的论证“否认后件”改为“毁灭后件”,通过第一字和第三字拼音首字母均为H来记忆,HH是毁灭后件,是演绎有效的论证
^这一点也不是一点争议没有,它叫做重视原则(rule of attention): “a possibility that is not ignored is ipso facto not properly ignored”. Lewis, David. “Elusive Knowledge”, 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1996,74(4): 549–567.
^Rysiew 2021: “competent speakers can fail to be aware of the context-sensitivity of sentences involving ‘know’”
^对比Rysiew 2021: “the objection is simply that EC does not correctly characterize the skeptic’s position at all. As we have seen, EC has it that skeptical claims express truths only relative to extraordinarily high epistemic standards. But surely, the objection runs, what is at issue between skeptics and non-skeptics is the quality of the evidence we in fact have, and whether we satisfy even our ordinary epistemic standa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