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价值

大家都听说过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前的演说吧?这场演说被认为是西方政治哲学和民主思想的里程碑,它反映了古希腊文明中对个人牺牲、民主价值和公共责任的理解。

其中有一段话的大意是:“我要说,我们的政治制度不是从我们邻人的制度中模仿得来的。我们的制度是别人的模仿对象,而不是我们模仿任何其他人。 ”

但是伯里克利在发表这个演说的时候并不像这段话本身这么意气风发,这段话的背景是雅典因为鼠疫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逐渐失利,面对日益强势的斯巴达,已经逐渐失去希波战争中建立的优势地位,伯里克利本人实际上是有点捉襟见肘的。

伯里克利一直想要证明的是,尽管雅典在战争中受到挑战和打击,但其文化、宗教和政治价值观仍然强大和持久。所以他重建帕特农神庙、增强公民的政治参与、在阵亡将士前进行演说,不断强调雅典的制度优势与文化优势,展示雅典的强盛与包容。

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可以知道,虽然雅典的民主体制在伯里克利改革中达到顶峰,但是雅典还是输给了斯巴达,而斯巴达则被改造成亲波斯的政体,后来甚至输给了底比斯圣军,而这个突然崛起的底比斯在失去他的君主之后很快地衰亡了,古希腊城邦的混战,最后竟然被南下的马其顿给终结了。

这什么概念,相当于民国期间军阀混战,最后被日本捡了人头,心都碎了。

当然没有说马其顿不好的意思,这个类比还是辱马其顿了。

我第一遍读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时候,最恨的就是赫尔墨斯雕像上的墨块,就因为这个,阿尔凯比亚德斯投向了斯巴达,在斯巴达那边过得也很惨,随后又投向了波斯,最后被人在小亚细亚被不知名的刺客刺死了。

这也是雅典衰败的直接原因之一。

我特别不理解为什么伯里克利的民主改革会让两个废物代替阿尔凯比亚德斯,我也不是很能理解阿尔凯比亚德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自己的世仇波斯去接触,我不理解赫尔墨斯的雕像上多了点脏东西为什么能把出身高贵多才多艺的将军逼着投敌。

后来我去读库朗热的《古代城邦》,我才意识到,宗教对他们来讲和对我们来讲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所以对阿尔凯比亚德斯是没有选择的,他跟斯巴达接触、跟波斯接触,都是为了能再次回到他的城邦。

而他的朋友苏格拉底,坦然接受了被投票处死的命运,死在了一碗毒药里。

我们如今去看,无论是阿尔凯比亚德斯的出逃,还是苏格拉底的不出逃,都是悲剧。

我不相信阿尔凯比亚德斯在恐慌中坐船前往他的对手那里做小伏低是有价值的,更不相信他咬着牙跟波斯上层交涉的时候心中没有痛苦和愤怒,我更不相信出身富贵、个人能力极强、多才多艺的他死于不知名刺客的手中的时候从未悔恨过。

我不相信怀揣着吃圣餐梦想的苏格拉底在看见投票结果的时候不震惊,更不相信他被他想要拯救的雅典民众指控为亵渎神明和败坏青年时不疑惑,更不相信哲学史上说的“他觉着自己年纪大了逃出去也没几年好活了”所以坦然赴死。

苦难从来没有什么内在价值,苦难只是命运压身。

苦难只是拨开了平庸与安稳,露出内里对荣耀的信仰、对自我的坚守、对正义的追寻、对宇宙的好奇以及对永恒的向往。

当伯里克利面对逆风局,他仍然有勇气召唤他的信仰,向着死亡冲锋。

苦难的价值就是作为背景出现在伯里克利的身后,衬托出他闪闪发光的勇气、智慧、节制与正义,苦难的价值就是作为痛苦施加在阿尔凯比亚德斯身上,让他在摇摆中反复审视自己曾经热爱过、为之奋斗过的祖国,苦难的价值就是作为诱惑吸引苏格拉底,让他用自己的死亡换来哲学的永生。

苦难的价值就是让本身有价值的东西表露在人前,从而吸引着同行者前赴后继。

我们都将站在选择前。

“现在你们走向生,我走向死,哪一个更好,只有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