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手段而不是目的

当前知乎充斥着一种十分不好的风气,以解构、讽刺和贬低文艺为乐,以缺乏浪漫主义情怀为荣。

这种解构最初是为了讽刺伪文青的附庸风雅和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而解构本身也是艺术的一种形式,讽刺更是文学的作用之一,因此最初这种行为迅速得到了饱受酸腐文人之苦的理工人的响应,收获了大批的拥趸。

但随着这种行为从解构主流成为主流,解构本身也面临形式化和极左化的问题。反伪文青变成反文扩大化,面对一切非名家发出的文艺之辞必加以嘲讽,从最初对特定人群的嘲讽扩大为对整个艺术尤其是文学艺术的嘲讽和不屑。

以本题为例,“鲸落”一词,无论是“鲸”还是“落”,在汉语诗词中都是常见的意象。前者硕大的体型和空灵的鸣叫,常给人以强大和超脱之感,“鲸音送残照,敲落楚天霜”。后者常伴随凋零和死亡,而死亡,尤其是生与死的关系,是全世界艺术中最常表达的主题和意象之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无不是表达生命与死亡的轮回。

“鲸落”一词,单从字面上看,表现出一个强大而超脱的存在逐渐凋零死亡的过程,这种“凄美”很容易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慑感;从“鲸落”一词蕴含的实际含义来说,“一鲸落,万物生”,更隐含生命诞生于死亡的轮回思想,是一种对自然的朴素理解和对死亡恐惧的淡化处理。

这种感受是对汉语文字之美的条件反射,恰恰是语文教育的成功之处。

这种生死轮回的思想是全世界文化共有的,是对生命和死亡关系的一种朴素理解,却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在某种意义上将死亡这一本无意义的现象升华为孕育新生命的起点。

而实际上,为客观事物赋予主观感情,这种共情能力恰恰是智人最为强大的武器,在这种能力的驱使下,智人有了仪式感,有了信仰与合作的能力,从而有了部落,有了城邦,有了国家,有了文明,攀上了地球生物链的顶端,并成为这个生态位中唯一的物种。

对艺术和共情的解构本身并无过错,剖析共情背后的客观世界,实现从对自然的感性认知到理性认知的转变,有利于人类认识和改造自然。

但事实上,这种剖析和解构的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很好地把握的。单看这个问题下有多少人一提“鲸落”言必称“鲨掉”就可以看出,多数人也不过是拾人牙慧,通过嘲讽他人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而已,本身并不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遑论解构艺术这种高层次的技能。伪文青固然是附庸风雅,键盘解构家更是焚琴煮鹤,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文学追求的是明白如话,而不是明白如骂,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对大巧不工的追求,后者则是对他人的冒犯。尽管庄子讲过“道在屎溺”这种话,但是以大多数人的觉悟,我并不相信他们能在大小便里悟出什么道来。

解构必须有分寸,否则艺术会失去其存在的根基。如若不然,“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就会成为“喝醉了睡迷糊了连水和星星都分不清楚”,“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就会成为“野鸭子在傍晚到处扑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也就会成为“水蒸气的液化反应和鸟类的求偶行为”,一切艺术都将失去美感,裸露出乏味的现实。

对文字之美缺乏共情能力本身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许多人对学生时期受到的教育的厌恶,导致一提及“解读”和“感受”就回忆起被诗词鉴赏和阅读理解所支配的恐惧,拒绝承认文字的美感和文学的存在意义,甚至试图否定一切对文本的解读行为,在医学上这种现象被称为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遗憾。

Catsuka锐评:既要注意不能用穷酸书生的态度满足于矫情和自欺欺人,也要在解构之后重新建构出自己的新东西。要求还是蛮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