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写作-余华
我走上文学道路其实很简单。我去了一个卫生院做牙医，可我一天都没学过医学，上班第一天就拔牙了。因为带我的师傅七十多岁了，他累，就让我看一遍，下一个就叫我上，我惊心动魄地拔掉了第一颗牙。从此以后，就是我负责拔牙，我师傅负责坐在椅子上开处方、看报纸。我非常不喜欢牙医这个工作，当时在县文化馆工作的那群人整天在大街上游玩，我就觉得生活很不公平。我们一天拔 8 小时的牙，而那个地方可以不上班、不工作，自由自在，我很想调到文化馆工作。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上班？在大街上东逛逛西晃晃。” 他们说：“我们在大街上就是上班。” 我就想怎么能调到文化馆，这样的工作我当然喜欢。那时候我认识的字不多，怎么办呢？写小说吧，多认识一个字能写，少认识一个字也能写，写小说够了，所以就开始写小说。写完发表了，很顺利地调到文化馆工作了。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故意迟到了两个小时，意识到反正那些人也在大街上，结果发现我是第一个到的，我就知道这个单位来对了。
1998 年，我们有四个中国作家去意大利参加远东地区文学论坛，他们给我们的题目是 “我为什么写作？” 我们这四个作家互相之间根本不知道对方写的什么。我上去就念我写的：不愿意做牙医，想睡懒觉，想不上班。第二个是莫言，他上去说自己当了好几年哨，他想给自己弄一双皮鞋，可是没钱怎么办？写小说发表，有了稿费就能买皮鞋了，写小说稿费还归自己，这是他走上文学道路的原因。王朔那个也差不多，好像也类似这样一个不靠谱的故事。唯一一个 “纯洁” 的是苏童，苏童说他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然后在大学里面如何热爱上了文学，然后开始写作。等到我们 3 个人在前面念完以后，苏童死活不愿意念他的稿子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写的很丢脸。我说：“我们说的才不好，你说的这样很好。” 他说：“不不不不，我太蠢了，我怎么那么愚蠢！我怎么会说我热爱文学才走上文学道路！我应该也跟你们一样瞎编。”